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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92
年,一封無心插柳的履歷表,在神主宰權柄的安排下,把我帶到大葉任教。按地方召會的原則,我找到就近的員林召會的會所電話。電話那頭的答話,嚴肅、簡潔,卻流露著不凡的平靜,除了早先認識的沐深姐,電話中的楊奶奶就是我跟員林召會的第一次接觸了,從此揭開了我二十年來員林的召會生活。

那時楊奶奶住三樓,我和幾乎同時來員林工作的文秀住二樓,成立了「在職姊妹之家」。奶奶平靜緩慢的生活步調一定被我們兩個嗓門大、動作快的小姊妹打亂了。性格、年齡大不同,可是我們怎麼能調得那麼甜美、那麼享受呢?沒有間隔,沒有保留,主恩賞我們無以倫比的忘年之交。七十歲前的奶奶,我們沒來得及趕上,但之後的相處和交通,她就像一道清溪靜靜流淌,不刻意作什麼,卻一直在供應生命。

在大葉的工作像在曠野開道路,奶奶說員林召會為大葉禱告兩年了。何等榮幸!我竟是全召會禱告來作祭司的人。於是,每天在學校接觸人的情形,回來就跟奶奶和文秀「事奉交通」。那時沒有部落格也沒有臉書,奶奶和文秀是當然的交通對象和屬靈同伴。在校園開展的事奉上,奶奶始終是忠誠、熱情的扶持者,無論是禱告、愛筵、對大葉學生柔細、慈愛的接待,都是身體力行的配搭,這成了我的鼓舞和繼續衝鋒陷陣的力量。加上全召會人力財力物力的支援,大葉頭兩年,每學期六、七十人受浸的盛況,成了眾人至今回味不已的屬靈筵席。
 

在會所住的兩年多,她最關心我的婚姻,常常一有靈感就跟我提某個弟兄如何如何。她的婚姻觀很簡單,只要是「弟兄」就好,不論年齡、職業甚或屬靈光景,所以她的提議總讓我啼笑皆非。每有弟兄姊妹為我服事相親,她比當事人還興奮,前前後後都要問我結果如何。她並非好事,而是真的愛我。與水圳弟兄交往時,我有許多矛盾與煩悶,她是我唯一可以放心傾吐的對象。尤其當我很介意弟兄的年齡時,她說她的丈夫還比她小四歲。不知道為什麼,她的說法就這樣說服了我。
 



有師母提醒我,千萬別問她回大陸探親的事,否則她的眼淚會掉不完。豈知,當她述說她蒙恩的見證時,竟能輕鬆、流暢地從十幾歲禱告摸著主後,一路說到跟流亡學生到澎湖,像在說她朋友的故事似的。她從小體弱多病,主總為她安排體育好,又能幹的朋友在身邊照顧她、幫助她。結婚後,夫家婆婆重看她,沒讓她幹粗活,只讓她管帳。國共內亂,她受託付保管房契地契,抱著出生不久的小女兒跟著部隊先行逃離,丈夫說他隨後就來會合,卻一直等不到約定的人。流亡的路途艱辛無比,有一餐沒一頓的,大人沒營養的東西吃,孩子怎麼有奶喝?六個月大的女娃兒就這樣飢病交迫地死在自己的懷裡,這是怎樣的人間悲劇啊?靠著深處對神無助的信靠,一個隨身抱著的鋁製臉盆,就是全部的家當,分糧的時候當碗盤,逃難的時候當行李,裡面裝了簡單的衣物和一隻相依為命的貓,就這麼茫茫然地跟著山東流亡學生繼續逃難。

好不容易輾轉到了澎湖,流亡學生在政府的照顧下開始有了安定的生活,召會的福音聽來就是對她的呼召,她多麼樂意受浸歸入那保守她一路的主。爾後便簡單地跟隨羊群的腳蹤,接受召會的帶領和成全。後來遷移到實驗中學(崇實高工前身),她說了一個稀奇又榮耀的故事:有幾個姊妹為了信仰的真理,堅持不向國父遺像敬禮,而寧願被退學的故事。擔任國小教職後,奶奶也總是不顧一切地花代價參加訓練、特會和追求,她不一定有豪邁的發表,卻一直是絕對的緊緊跟隨。期間,雖有負責弟兄提議婚姻,她總認為丈夫生死不明,不宜再婚,所以人看她一直是單身,她也感謝主保守她能專心愛主。



時代的巨流,戰亂的殘酷,把人淬勵出無悲無喜的無情。然而,當大陸開放探親時,深處的情感再也忍不住地激烈奔放,終於等到退休,符合了政治規定的資格,可以回老家了。回到山東,卻讓一個四歲的小女孩歪著頭問道:「老奶奶,你是打哪兒來的?怎麼你講話好奇怪喲!」少小離家老大回,鄉音改,鬢毛衰,更不堪的是,家鄉裡原本認識的上一輩人都死光了,好同學、好朋友也死了,那個跟她約定要會合的人,也在走散的那年,就被炸死了。聽她悠悠道來,我早已淚流滿面,這就是為什麼她那麼惜物愛物,什麼東西都捨不得丟,這就是為什麼無論誰跟她訴什麼苦,她都能由衷地說:「感謝主!」

記得有一次,有位姊妹叨叨絮絮地跟她抱怨兒子如何讓她操心,女兒如何不貼她的心,奶奶笑著聽她訴苦,正愁不知該如何安慰她呢!突然奶奶有感而發說:「感謝主,幸虧我沒有兒女來氣我!」那位姊妹頓時停下抱怨。是的,再苦再難,一旦知道楊奶奶的遭遇,再看楊奶奶的彰顯,內心的苦毒便瞬間得到醫治。為了水圳和他的迦納開展,我的家庭生活在新竹、台中擺盪了幾年,那是我婚後身心靈最艱苦的時期,外面遠途奔波、費力地照管孩子、強打精神教書賺錢養家,裡面因為不通而悲憤不已,苦到一個地步,只能到會所找楊奶奶哭,哭完再繼續奔波過日子。現在想起來,真是希奇,奶奶也沒說什麼神聖的經綸,只是喊喊主耶穌,就有那麼大的耐性和愛心,能夠每次都那麼認真地陪我。

楊奶奶常分享大本339首詩歌。歌詞說:「得著我金與我銀, 分文不由我留存」,這就是她的理財觀。她說她一個人,吃的用的很簡單,聖經說十一奉獻,她覺得十分之一留給自己都還有剩。我們都能見證楊奶奶雖不富裕,對自己的物質生活十分苛儉,但對主、對召會是何等慷慨!以前在會所區聚會的學生不少,若每次聚會後帶學生上館子愛筵午餐,對一般在職的兄姊都是重擔,若買便當愛筵又怕學生不愛吃。奶奶看學生真像沒有草吃的羊,總是熱情地要學生們留下來,她會用最簡單、省錢的方式給孩子們做午餐。有時是簡便的三菜一湯,有時就是煮一大鍋絕對吃得很飽的麵疙瘩湯。有幾次學生一邊吃著奶奶的愛筵,一邊天真地討論說最喜歡某某人愛筵的牛排大餐時,楊奶奶竟然在主面前自責,說自己沒有能力讓孩子們吃喜歡吃的。甚至有一次一位年輕不懂事的學生毫無避諱地抱怨:「啊~~!又要吃麵疙瘩呀?!不膩啊?」我真氣自己怎麼不懂得該怎樣教育這些年輕人!殊不知窮寡婦的兩個小錢,可是比別人的富餘還多呀!但是,這類的事一點都不消減楊奶奶對年輕學生的疼愛,即便之後年事更高,無力親自下廚了,也忠信地在財物上有份大專服事。

楊奶奶為人謙卑,行事低調,與人無傷,說話有節制,關心別人遠超關心自己。她對餵養小羊有負擔,半夜三點也忠信地如約打電話給對方晨興。她常覺得自己沒有用,卻不知道她光是聚會坐在會中,就能扶持、供應多少人。過農曆年,我們曾接她到家裡來吃晚飯,後來她不想給人添麻煩,我們便帶晚餐去跟她一起吃。我們的做法太愚拙,總讓她覺得過意不去,所以她就明說了不要管她。我家有四間房,我說一間給她住,上下樓有電梯,聚會就帶著她,她說她才不要呢,她要一個人住,其實她就是不想累著別人。反觀有些事事要倚賴別人付出的情形,她的基督何等尊貴!

對奶奶的追念太多了,無從下筆,也述說不完,雖然與她相處的年日只佔她一生的好幾分之一。看她晚年深受肉身老邁的痛苦,能到主懷裡安息也是好得無比。最後一段日子,曾因她失智、認不得人的現象感到難過,後來才知道這也是主愛她的明證,讓她對後來肉身的痛苦也可以因「不知道」而減少痛苦。她就像一首歌:愛而不受感戴,事而不受賞賜,盡力而不被人記,受苦而不被人睹。倒出生命來使人得幸福,捨棄安寧而使人得舒服。不受體恤,不受眷顧,不受推崇;不受安撫;寧可凄涼,寧可孤苦;寧可無告,寧可被負。她就是為己無所求的愛神愛人者。

(員農區  陳歐秀慧)

 

  註:有人說:「山東流亡學生是逃亡潮中最可憐的一批,因為他們歷經「三倍逃亡」:
918事變從山東逃往南邊,抗戰爆發逃往西南邊陲,國共內戰再逃往台灣。這些中學生好不容易追隨國民黨政府撤到澎湖,卻~~~

(713山東流亡學生事件  http://home.gamer.com.tw/creationDetail.php?sn=1363007)

山東流亡學生,開始於對日抗戰時期,至1962年為止.抗戰時期的山東流亡學生,係因躲避日偽政權,逃難至大後方,而國共內戰後的山東流亡學生,則是不願接受中國共產黨的統治,而忍痛離鄉背井,特別是1948年起陸續成立的八所臨時聯合中學,更是排除萬難,來到澎湖,最後終得以來到台灣本島.但在澎湖時期因澎湖防衛司令部與師生理念不同,強行編兵,引發流血衝突,繼而發生澎湖冤獄,以莫須有的匪諜罪名,槍斃二位校長及五位學生,受牽連的無辜師生迄今仍不勝欷噓!這批師生在戒嚴時期無端遭受政治迫害,在解嚴之後的今日仍不斷到處奔走,希望能早日洗刷冤屈,戒嚴時期政治迫害的議題如今逐漸為人們所重視,但山東流亡學生的際遇,卻仍得不到社會的注意,筆者身為山東流亡學生的後代,有必要亦有義務將山東流亡學生的歷史紀錄下來,讓社會大眾明瞭這段可歌可泣有有血有淚的歷史.(引自
http://ndltd.ncl.edu.tw/cgi-bin/gs32/gsweb.cgi/login?o=dnclcdr&s=id=%22086NTNU0493059%22.&searchmode=basic)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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